【FFF】凭君画我（中）

*是@Assonnato 的点文，剧情承接【FFF】脱轨（上）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啥越写越长

*占有欲费预警

桌上铺着尺幅夸张的设计稿，炭笔勾勒出每一个细节，有些地方被汗渍晕开显得模糊不清，边上罗列着所需要的材料，长长的清单一直写到纸的边缘又无奈折到角的另一边继续。粗碟盛着几块干硬的面包压住稿子另一个角，扁平的细柄刀插在面包上，倒不是为了方便作画者切下面包来果腹。费雅纳罗捏着一小片面包不断擦拭稿件的一角，可惜徒劳无功，画错的那一笔即使褪去了灰黑的色泽也留下了深深的印痕，突兀地立在正确的线条中间。

其实若不仔细看这一笔也不怎么明显，可不知道为什么费雅纳罗觉得它碍眼到无法容忍的地步。

就是这一笔让这张稿子成为废纸。

这原本是诺洛芬威的工作。费雅纳罗皱起眉毛。诺洛芬威会誊录整理费雅纳罗的手稿，方便实验成功留档或者失败后复盘，他还喜欢给费雅纳罗的实验取名字，这样就能按字母顺序码得整整齐齐，为此他订做了一批又宽又扁的盒子以束缚住轻飘飘的羊皮纸。诺洛芬威心满意足地在盒子的侧脊上做下记号。费雅纳罗多数时候觉得他多此一举，但费雅纳罗的学徒们多半对他心怀感激。

如今诺洛芬威很久不做这项工作了，费雅纳罗的工坊空荡荡的，他的兄弟不在这儿，他妻子和孩子们也不在。麦提莫和玛卡劳瑞去参加图茹卡诺出生的庆典，他们和诺洛芬威一起长大，也都很喜欢诺洛芬威的长子芬德卡诺。即便是费雅纳罗也会说，芬德卡诺是个可爱的小东西，像花一样。他们紧张又期待第二个花苞结在枝头，好奇又会有怎样的芬芳。提耶科莫也去了，他刚刚从大能者处得到了胡安，一位迈雅，有着猎犬的模样，他迫不及待想让所有人都看见。接着是卡尼斯提尔，他正处在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年纪，和外祖父一起去集市看新鲜花样比待在父亲的工坊要有吸引力得多。对工坊感兴趣的小阿塔林凯也不在，尽管他还没到会迈着两条小腿走路的年纪，诺丹妮尔认为不应该把小婴儿扔给他们心烦意乱满肚子牢骚的父亲。

她当然也去参加了宴会。对诺洛芬威来说，诺丹妮尔大概是最接近母亲的存在——茵迪丝如此恨费雅纳罗，对继子避而不见，因此失去和她长子相处的机会。诺洛芬威刚来的时候是那么幼小的一团，虽然费雅纳罗有心想要将他塑造成自己的半身，但最初的条件是得让他健康地长大。原先的屋子太小太杂乱，新的没有那么快找好，费雅纳罗又不想把诺洛芬威完全交给乳母，只好带着他一起去工坊。他的同僚们不得不小心举起锤子，免得砸伤一个在地上乱爬的小精灵。玛哈坦大师给诺洛芬威拧了个小篮子，固定在工坊的一角，费雅纳罗抬头就能看见他愚蠢的孱弱的半兄弟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

诺丹妮尔给她父亲玛哈坦大师送午饭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诺洛芬威，她和费雅纳罗虽然情愫未浓但已然熟稔。“呀！你怎么被放在这里了？”诺丹妮尔逗弄精灵幼崽：“这里可没什么能让你玩的，怪无聊吧？”她第二天又来了，从自己的工作间里带来一块画板和几种浆果榨汁得来的颜料。诺洛芬威便一板一眼作起画来。之后费雅纳罗和诺丹妮尔的远足多了两只菜篮子，一只装着各色各样的吃食，一只装着诺洛芬威。在麦提莫出生之后，诺丹妮尔有一次和费雅纳罗说：“诺洛就像我们的长子一样，从他身上我学会如何照顾孩子。”

这句话却让费雅纳罗不太高兴，但是那时他灵魂的火焰被世俗的圆满和幸福所平息，所以惊人地没有发作。任何一个创作者都不喜欢自己的作品被别人打上标签，即使是亲密的伴侣。从那开始，费雅纳罗注意到，诺洛芬威长大了，不再是一个一团孩气的幼崽。他处在最好的年纪，不足够成熟，也还没沾惹世故，全心全意和费雅纳罗在一起，就像是泰尔佩瑞安逐渐黯淡、把天空和海洋让给劳瑞林。

一切是如何发生变化的？在费雅纳罗弥合完全的身躯上裂出一条显而易见的缝隙？大概是一场谈话。费雅纳罗一向和父亲亲密，芬威是费雅纳罗意愿的全部，即使他自己也做了阿塔，恐怕曼威·苏利牟也无法创造出比麦提莫和玛卡劳瑞更值得爱的孩子。所以当芬威来到他的居所想和他聊聊诺洛芬威的事，他告诉芬威，他正在为诺洛芬威制作成人礼上佩戴的珠宝，所用到的材料若是写出来，恐怕比芬威海藻似的头发更长。

芬威一如既往地温柔倾听，仿佛费雅纳罗说的事情比精灵西迁更重要，接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信号，费雅纳罗停下滔滔不绝的讲述。芬威开口道：“诺洛即将成年……他受到一些精灵的注意。”

费雅纳罗结婚得很早，他与诺丹妮尔倾心相爱的时候才刚过四十，几乎等不到成年就举行了婚礼。诺丹妮尔不喜欢王室隆重的排场，只有个简单的仪式，爱努们送上了祝福。相当一部分精灵认为这是不得体的，但是费雅纳罗和诺丹妮尔心性都极为坚定、几乎不为外界动摇。但事情轮到诺洛芬威，感觉便古怪了起来。

诺洛芬威一直和他们住在一起。他的卧室就在费雅纳罗卧室的边上。

有人觊觎费雅纳罗的造物和珍宝。这个念头像是楔子钉入费雅纳罗的意识。他没由来地感觉到愤怒。“这是王后的要求吗？”费雅纳罗说，他应该想到的。在生下诺洛芬威后的几十年，来自凡雅的王后与其说原谅了诺多王，不如说向她软弱的天性和王后的职责屈服，又陆续为芬威添了伊瑞梅和阿拉芬威。费雅纳罗听说过，茵迪丝如此珍爱阿拉芬威，时时刻刻提防她的小儿子会被抢走。从任何严苛角度来看阿拉芬威都是个漂亮的小精灵，被母亲豢养的懵懂无知，灿金的长卷发、在劳瑞林光芒下几乎透明的皮肤除了那双灰色的眼睛外每一个部位都十足的凡雅。茵迪丝不满足于拥有这个洋娃娃一般的儿子，还想要插手干涉诺洛芬威。

芬威有些吃惊，他感觉到费雅纳罗情绪的变化，但顾左右而言他：“诺洛总有一天会搬出去、组建自己的家庭，他不可能满足于做你的影子，费雅纳罗，他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就像你一样。

费雅纳罗嗅到芬威的未尽之言。不，这完全不一样。费雅纳罗怒火蹭地冒上心头，但是火焰本身却是冷且悲哀的。如果芬威满足于弥瑞尔的曾经绵长的爱意和库茹芬威这样完美无缺的儿子，费雅纳罗本不会离开。芬威续娶了一个凡雅女子代替了费雅纳罗母亲的位置，她的孩子又占据了库茹芬威原本的地方。他只能搬出去。但诺洛芬威不一样，他是费雅纳罗的造物，是费雅纳罗的半身，不可能有人从费雅纳罗的生命里撕下一半种在水里，指望它重新长出一个灵魂来。

费雅纳罗相信这对于诺洛芬威来说也一样。等泰尔佩瑞安转银，厚重的帷幕在房间里构建一个纯然由黑暗和首生子女淡淡微光组成的绝妙世界，诺洛芬威站在黑漆漆的一侧。费雅纳罗还没有睡着，睁开眼睛。此刻万籁俱寂，费雅纳罗盯着诺洛芬威看了一会儿，诺洛芬威便得到了允许似的摸上他的床榻，在他身边躺下，侧过身，双手环抱费雅纳罗的腰际，就像他小时候那样。长大后诺洛芬威也没完全改掉这个习惯，费雅纳罗闻得出来，诺洛芬威有心事。诺洛芬威放在他腰上的手收得比以往要紧，仿佛在惧怕什么。

费雅纳罗没有问。

第二个和他说起这个话题的人是诺丹妮尔。那天诺洛芬威前去拜访一位供应商替费雅纳罗签订下一个季度的订单，他得到的价格总比费雅纳罗本人得到的要低一些。去了半天之后，不巧碰上一场大雨，对方不但派马车送他回来，还与女儿亲自陪同。

麦提莫和玛卡劳瑞揶揄少女通红的脸蛋，诺洛芬威便和他们讽刺几句玩笑。诺丹妮尔看在眼里，等诺洛芬威回自己房间洗澡，她笑着说：“诺洛很快会认识很多年轻人，恐怕我们需要更多的房间提供给拜访者。”

费雅纳罗没有接话。

诺丹妮尔等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地问：“什么让你不高兴了，费雅纳罗？难道是诺洛会陷入爱情的可能吗？那你得趁早习惯起来，我们有那么多儿子，诺洛之后是麦提莫、麦提莫之后是玛卡劳瑞……”

奈雅芬威几乎是立刻抗议道：“阿米，我相信我有卡诺和弟弟们就够了！不需要更多了！”

诺丹妮尔笑着把长子拉过来亲吻他深红色的长发，说：“偷偷告诉你，我也没想过会和全阿门洲最傲慢最天才的混蛋结婚，看看现在发生了什么？”

诺丹妮尔的俏皮话时常引得小精灵哈哈大笑，即便是做五个孩子的母亲功力也不减当年，麦提莫已经长得和他阿塔一般高，照旧笑得前仰后合。

费雅纳罗没有被逗笑。

所有人都将诺洛芬威的成年描述成一场出走并为此兴高采烈，唯一的例外是被谈论的中心。诺洛芬威比以往更加频繁地找上费雅纳罗，在一片漆黑中来，又在劳瑞林亮起前离去。他的确是费雅纳罗小小的影子，哪怕他的身高已经将要超过费雅纳罗。在某一晚，费雅纳罗以为诺洛芬威已经入睡，他的半兄弟突然开口：“兄长，哥哥……爱究竟让距离变得更近还是更远？”

“当你想让它变近的时候变远。”

等变化被察觉时，无数微小如贝壳的变更已经累积起一座漂离海岸的孤岛。可能很少有人注意到诺洛芬威最后一次穿玫红色长袍是什么日子，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佩戴一圈红宝石镶嵌珍珠的八芒星耳钉是哪一天，什么时候开始他减少出现在工坊次数转而投向其他工作，但所有人都会记得成年礼上诺洛芬威和阿奈瑞跳的那支舞。群青色的王子和银白色的少女如同两只在蛋白石和钻石冰冷而炫目的光彩下翩然翻飞的蝴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王子的选择。大概不用等到第三位芬威的成人礼，他们就有另一场盛会需要赴宴。

也许一部分精灵会扼腕叹息，当影子从栖身的黑暗中走出来时，美丽的绽放令人惊叹，可惜已经太迟了，只有能欣赏影子的人能摘取花朵。遗憾的心情大概适合作一首忧伤的小调，在起风的夜晚歌唱。

不过留给费雅纳罗的只有愤怒。当舞曲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诺洛芬威松开女伴的手。阿奈瑞红着脸急需要一些加了冰的葡萄酒解救，诺洛芬威优雅地与她告别，然后在精灵中寻找。他朝着费雅纳罗走来，一直跟到露台上。他的肩膀绷紧了，意味着他习惯性在身后用右手扣住左手手腕，通常来说，表明他感到紧张或者说忐忑。“兄长，哥哥，我还没有感谢你送给我的礼物，精美绝伦，我恐怕没办法用言辞来形容他们的美丽。”

他当然值得美丽而冰冷的珠宝，一直以来他都是费雅纳罗最好的展示架。和构想中的别无二致，费雅纳罗把目光从诺洛芬威身上移开：“嗯哼。也许你会为我介绍一下你的舞伴是谁？”

诺洛芬威嘴角绷紧了，他扭过头追逐费雅纳罗目光的落点：“她是阿奈瑞，她的阿塔是法务大臣。”

费雅纳罗当然知道那个女孩，以学识而非美貌著称，还有她父亲。无明业火正在从他的腹腔烧向他的心脏以致刺痛，他努力将诺洛芬威铸造完美，为了他自己，而那个女孩是个小偷，试图从他这里偷走苹果树顶那颗金苹果。她几乎要成功了。

“你选择了她？在我为你制作礼物的时候？”费雅纳罗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

诺洛芬威抿住嘴唇：“她来家里吃过晚餐，事实上，还有一次下午茶。”

“你几乎不认识她。”费雅纳罗低低咆哮。

“但她几乎是我能有的最好选择，一个美丽、高贵、完全的诺多。”不知道是否是泰尔佩瑞安的光芒让诺洛芬威的眼睛更蓝了。银花之下，诺洛芬威一时间如此陌生，光洁的皮肤，湛蓝的眼睛，柔和而冰冷，如同石像一般的面部线条，唯有一张一合的嘴唇像花瓣一样柔软。这个诺洛芬威和在漆黑的房间里抱住他腰仿佛遗憾一如为何没能让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躯体的诺洛芬威哪个才是真实的。“我不记得有把自轻自贱放进你的课程计划里。”费雅纳罗厉声道。

“难道哥哥你能给出更好的……选项？”诺洛芬威的眼睛亮起来，几乎有一种如同气泡一般轻盈易碎的祈求。

“你可以不作出选择。”费雅纳罗说。就像芬迪丝，费雅纳罗的半血妹妹，她宣称不打算缔结婚姻，身边只有女性环绕陪伴。“你应该先告诉我……”

气泡破碎了，诺洛芬威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样你就可以慢慢为我挑选一位适合的精灵。兄长，哥哥，你替我决定所有的事情。我只能认识你想要我认识的人，做你想要我做的事，在你允许的地方生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哥哥，兄长，哥哥，我爱你，爱着你胜过一切，但这不意味着我是你工坊里的工具，你需要的时候被你握在手里，不需要的时候被放在一边。”

费雅纳罗忘记自己回复了什么，总之不会是好言好语，八成是说自己从未把诺洛芬威放在一边，又或者是阿奈瑞配不上自己的兄弟，也许可能是“你怎敢质疑有人比你的兄长更加珍爱你？”

当他回到卧室，诺丹妮尔睡眼蒙眬地等他，孩子们都已经在梦君的花园里玩耍。雕塑家亲吻丈夫的额头，嗅到铁锈和硫黄的气息。“是什么令你如此愤怒，吾爱？”她带着茧子的手捂住费雅纳罗的眼睛，细密的吻落在王长子的鼻梁、鼻尖、嘴唇，“是什么夺走了你的心神？”

“是诺洛芬威。”费雅纳罗在炙热的吐息蔓延在诺丹妮尔的唇齿之间。

红发的创造者搂住费雅纳罗的脖颈：“你得学会放手，让诺洛从你的身影下走出去，去取得属于他的、世俗的幸福。他有他自己的光芒。”

“这就是他做出的选择。”